中国乡村杂志年征稿大奖赛I

文图编辑:莹莹

我娘没文化

文/岩泉

  

我娘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她老人家口才极好,尤其体现在对子女的唠叨上,词汇异常丰富,一串儿一串儿的,而且不带重复,真可谓出口成章。

  

一般说来,小孩子都喜欢争新衣服穿,而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除了大过年和正月初,穿一身新衣服到外面去显摆显摆两天,平日里竟然相互之间抢旧衣服穿。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几兄弟懂得“穷人孩子早当家”,知道如何体恤父母。而是我们从小就没有着像(方言:穿得不成体统的样子),嫌穿新衣服不自由,不自在,受拘束。而且再新再好的衣服,穿在我们身上要不了几个小时,就变成了泼灶布,抹桌巾。

  

夏天还好些,我们在河里洗完澡,会自己洗好衣服带回家;冬天,我们穿两三个星期都不肯脱下来。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下雪天屋檐下的冰凌能有一两尺长,我们害怕勤换衣服常洗澡。这时候,我们的娘就会强令我们脱了衣服在灶前洗澡。而且一边帮我们洗澡,一边连咒带骂:“新的穿到旧,旧的穿到烂;穿起来穿到臭,洗起来洗到昼(即洗一上午)。”而且,越骂越停不下来:“就像从死人身剥下来的一样:一穿半个月,虱子屎,跳蚤血;缠到毫毛粘到皮,又脏又臭,闻到尸骸味……”

  

我娘对我们兄弟几个,出口就没有几句好听的话。当然,这也怪我们兄弟太淘气了,常做出些让大人意想不到的荒唐事来。人家来告我娘,我娘就把我们臭骂一顿,那词儿你连想都想不到,什么:“水打沙淹,头挂杨柳,面扑沙巴洲个短命崽!死又不会死,赖到世上专惹事;亡又不会亡,一天到晚坑爹娘……”但奇怪的是,我娘对别人,却从来都是以理服人,语言文明。即使与人口角相争,都不带半个脏字儿,而且说得你心服口服。尽管没读书,不识字,嘴里全是现成的词,若搁到现在——宋丹丹都会拜她为师。

  

关于这一点,我们生产队里的刘会计,也算是半个文化人,对我娘佩服得到了极点。有一次,娘带我去生产队仓库里帮忙拿分配给我们家的农副产品。每次领取都必须在社员花名册个人或户主名下签字盖章画押,平常娘总是拿我父亲的私章去,一盖了事。

  

这一次,好像特例,刘会计对我娘说:“大伢嫂,盖章不作数,要本人亲笔签字才生效。因为大队公社要来检查核实,怕有人冒领属于社员个人家庭的稻谷、花生、棉花、萝卜、芋头、薯……”

当时,我娘爽朗而惭愧地一笑说:“唉哟!刘会计,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谁不晓得我章老女是个从没进过书院门的屋里(物理)博士,我要能握笔写字,就不至于嫁到你们这山坑坑里来,早就穿上四个兜儿的衣服,当干部吃国家粮去了,哪儿还会要你这萝卜、芋头、薯……"

  

刘会计说:“大伢嫂,大伢嫂,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你写领条、收条那么多字,只是签你本人的名字就行了。我娘瞪了刘会计一眼:“我刚才不是已经盖了‘大伢崽’(父亲的乳名)的私章了嘛,难道还不作数!”刘会计耐心地解释:“那是袁书记(当时父亲是马口大队党支书)的私章,那上面又不是你本人的名字……”

  

“袁书记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就是袁书记的名字。难道你没听说过‘嫁牛姓牛、嫁马姓马、嫁只喷屎老嘎(方言:蟾蜍),就姓癞蛤蟆。’你什么时候帮我办的离婚手续,我不能姓我老公的姓?真是岂有此理!”娘佯装生气地打断刘会计的话,狠狠地奚落了他一番,从此去生产队领取任何东西,再不敢对我娘说“大伢嫂,要签你章老女自己的名字。”

  

我娘虽然没文化,但是讲道理,而且一套一套。村子里谁家公婆吵架,兄弟相骂,邻居不睦,妯娌争锋等纠纷,都喜欢喊我娘去做仲(方言:说公道话裁决)评评理,说道说道,娘也乐于管这些闲事,还真把自己当成民事调解员。

  

碰到公婆吵架,若是年轻夫妻,娘就会半开玩笑地说:“嗨!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年轻夫妻一一日上吵架夜间好,中间有个和事佬。牙齿舌头那么亲,常常误咬起血泡。你忍一忍,他让一让,不都在一张嘴里包……”听后想一想,是这道理,而且还禁不住发笑。

  

如果是中老年夫妻,我娘的说词就更多:“你们也真是的。都老夫老妻,就像脚上袜子身上衣,贴心贴肉粘到肌。轻轻脱缓缓解,重手笨脚撕烂皮。少年夫妻老来伴,离开一个苦凄凄。你抛不掉我,我丢不得你。双双对对手挽手,吃苦享福同到西……”常说得人家“噗嗤”一笑!

  

碰到兄弟打架,喊我娘去做仲,她也当仁不让,见着他们,笑嘻嘻地上去,在他们兄弟肩膀上拍了拍说:“唉,俗话说得好‘该世是兄弟,下一辈子还能同袍衣?’何必争天争地争生闷气。乡下人常说‘好女不争娘嫁衣,好崽不争爹田地,自己也有一双手,开疆拓土扩范围。

兄弟本是同根生,家庭不和外人欺。’父母含辛茹苦把你们兄养大成人、成家,不好好携手并肩,还争得不共戴天,让左邻右舍看笑话,你们蠢哪?可是我看你们都不蠢,而且一个个聪明过人……”临离开他们家时,又在他们兄弟肩膀上拍了拍说:“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话对,就仔细想想;如果觉得我说错了,就当我好管闲事,以后我也再不会到你们家来自寻没趣……”说完掉头就走。别说,还真有效果。

  

邻里之间争吵的事常有发生,村子的人似乎成了习惯,动不动就去叫我娘:“大伢嫂,大伢嫂,有空么?快请你去帮忙评评理……”娘去后,先仔细听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没错。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不去?常言道‘低头不见抬头见,莫因小事坏了面;三餐共饮一港水(西宁河里的水),四季同耕一片田。

百年之后,都在岗上眠(我们一村的坟山,都在一个叫岗上的后龙山)。’”接着又说:“同村住着他你我,好邻胜过牛头锁;你不在家我帮看门,我去外边你帮盯着。若因小事结怨仇,梦里追得无处躲。我巴不得你屋漏雨,你恨不得我仓起火,天天我见你你见我,尴尴尬尬的日子真难过……”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得我娘说得极有道理,有人忍不住附和道:“是啊!是啊!大伢嫂,哇得几好(方言:说得多好!)嘴会开莲花,不晓得从何里(哪儿)学来这么多道理,蠢子听了都会开窍……”

妯娌之间争吵,往往因为怪怨公公婆婆偏心,或因他们兄弟之间的儿女争玩具什么的小事,但是最难说通的这种关系的争吵。可只要任何一方叫我娘去做仲,她明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却偏偏迎难而上,有请必去,好像调解家庭纠纷就是她的应尽义务,而且胸有成竹。其实也有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跌了面子的时候。不知是娘的健忘,还是习惯成自然。只要听到哪儿有不和谐的声音,她就忍不住要去帮忙和谐和谐!父亲有时候讥笑她:“我看你这个大字不识一斗,小字只当蝌蚪的家庭妇女,哪儿闲事都想管?比我这个当大队书记的管得还要宽,还要忙,不知道你累不累?赚没赚到工资……“

  

父亲每次这样说的时候,娘并不服,还反讥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请我去说道说道,我能不去吗?又没碍你什么事,更没有跌了你的面子……”所以,我娘一如既往地管他觉得应该管的闲事。直到八十多岁之后,因为逐渐失去记忆,来到县城附近大妹自办的夕阳红老年公寓之后,才自动“辞退”了这份民事调解工作。

去年老娘仙逝,享年九十二岁。全村的人都来送殡,许多乡邻哭得比我们儿女还要伤心,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回报……

  

尾声

我娘没文化,听不懂普通话,分不清什么叫象形文字,但却知道“像声文字”。有一次公社来我们村放电影。娘老早就做好了晚饭,提前将凳子搬到禾场上,然后回来叫我女儿去占好位置,大声叫我女儿的名字:“华琳,快回家吃饭,晚上有好看的电影……”我女儿问:“奶奶,什么好看的电影?”我娘说:“听哇系(方言:听说是)‘甜美丽司腻’(土话音:碟子里司鱼)”,其实那电影的片名是《甜蜜的事业》。

岩泉(本名袁大水),年7月生,男,汉族,中共党员,大专,放过牛,种过地,当过兵。曾担任乡镇党委副书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党校常务副校长,县纪委常委、廉政办主任,商业局党委书记,现任崇仁县建设局主任科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环境文化促进会会员,作协江西分会会员,曲协江西分会会员,江西省杂文学会理事,江西省微型小说学会理事,抚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乡村》杂志年全年征稿大奖赛通知:

(年第3期从6月1号至8月31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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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大赛主要为《中国乡村》杂志提供优质作品,确保纸刊杂志的质量内容丰富,走进市场,走进各地乡村。杂志宗旨,打造乡村文化,传递三农信息,以“乡情、乡事、乡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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