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林,这对许多北京人来说,恐怕也是个陌生的地名,但它却是北京建成的源头。
北京作过西周诸侯燕国的都城,这是北京古称“燕”的来历。最初,与“燕”并在的还有一个小国,称“蓟”,“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这句《礼记》里的话,表明武王伐纣刚刚结束的时候,蓟已是黄帝后人的封地了。
北京建城纪念幢
武王伐纣到底是哪一年,这曾经是一个重大科研项目,而大多数观点基本倾向于公元前—年。年的时候,北京市举办建城年纪念活动,是以公元前年作为起点的。
其实,在公元前年以前,燕和蓟就已经存在了,武王把这两个地方又重新封了一遍,并被记录下来。以后,燕越来越强大,直到成为战国七雄,蓟则并入燕国。燕国传位四十四世,历八百二十余载,是各封国中历时最长的一个诸侯国。
北京房山琉璃河附近董家林,便是燕的国都旧地。
西周燕都遗址博物馆
琉璃河是一条古河,从京石公路出京南行,接近涿州的时候会经过一座很新的跨河大桥,往东望去,我们就能看到不远处还有座桥,那就是琉璃河古桥。古桥已“退役”,此前它在这个京南要地服务了年。年,古桥重新加以修缮,清除掉桥面上厚厚的沥青,又用凿子一下下敲掉沥青下面厚厚的的混凝土,古桥以它的本来面目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人们发现,一道道车辙还留在石板上。
琉璃河古桥
古桥是雄伟的,全长米,宽10.3米,九孔联拱。古桥又是美丽的,白石栏板上镌刻有海棠花纹,粗大的石柱历经风雨,云纹早已剥落,但却增添了几许苍然,古意悠悠。栏杆新旧杂陈,新石当然是亮丽的,但那些暗黄色的旧石栏,虽然花纹尽失、形态不整,魅力反而弥足。这座桥,和通州张家湾萧太后河上那座古桥一样,在它们面前,你体味到的是一种旷古苍茫的震撼,仿佛穿越时空,与古人同在。
近千年之前,宋代诗人范成大途经此地,留下这样一首诗:"烟林葱倩带四塘,桥影惊人失睡乡;陡起褰帷揩病眼,琉璃河上看鸳鸯”。古桥景色给他的印象,野趣横生,神情为之一振。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古桥,已不是范成大眼中的桥,而是明代嘉靖十八年(年)重修的,从那时算起,它也有年的高龄了。
西周时期的燕国都城,就在距离古桥不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董家林,一个一直寂寂无名的小村庄。20世纪60年代的某一天,在这片长满庄稼的土地的下面,考古人员惊喜地发现了古代燕国的文化遗存,那是当年城垣的夯土。三千年前,那个出过名将乐毅、刺客荆柯的燕国,其都城就在这里。
北京建城最早的源头在此。根据遗址测量,燕都东西长米,南北宽米,城墙用黄土版筑而成,城外有濠沟。这已经是中国式建城的基本样式,直到两千年以后的元代,仍保持筑土为城的方法和模式。
与北京建城源头有关的地方还有蓟。蓟作为一个诸侯,后来归并于燕。燕的疆域不断扩大,北过燕山,西越雁北,东抵辽西,董家林燕都已有些与中心不那么协调了,于是,燕的王公大臣率百姓跨过湍急狂野的永定河而以蓟为都。那大约是燕襄王时期。燕都北移的这一步伐,对北京后来的三千年建城史有无比重要的影响。这一步,跨到如今的广安门一带,以后的辽、金、元、明、清的都城,只是离这里稍近稍远的问题了。
蓟城遗留下来的地上物,最著名的要数蓟丘。年,有关部门在白云观西侧地下发现了残城遗址,那正是当年城墙的西北转角。在清理城墙残址时,又发现三座东汉中晚期的墓葬,那么,建筑在汉墓土层上面的城墙当为东汉之后所筑,即西晋时的蓟城。这座白云观西北部的土丘,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还在,后来铲平了,非常可惜。
近年,有关部门在广安门北滨河路建起一座北京建城纪念幢。
三千年前的蓟城就在从那里往南的地带上。
遗憾,只能是遗憾,自从蓟丘被铲平后,我们已经看不到任何三千年前的地上物了,我们只能凭空感受。那么,让我们这样走一走吧:沿北京建城记念幢往南,穿过广安门立交桥,向西,走广外大街,一直到西客站附近,再往北折,抵达白云观——那一带,包括广安门外大街以南一些地区,就是三千年前建起的蓟都的所在地。
白云观后面的石塔
从秦至唐的幽州遗迹燕终于被秦所灭。大一统的秦朝设广阳郡管理以蓟为中心的这一块地方,管理机构仍在蓟城。东汉改郡为州,这里称幽州,此后一直到唐末、五代时,臭名昭著的石敬塘为做“儿皇帝”,向北方民族割让的“幽云十六州”,其中的幽、檀、顺、儒四州的全部和妫州的一部分都在北京市境内。
这一时期的遗迹,我们仍然可以看到的是潭柘寺和法源寺(原悯忠寺)。
潭柘寺建于西晋,是北京地区现存最古的寺院,寺内建筑宏伟,号称“帝王树”的白皮松已逾千年。
潭柘寺白皮松
法源寺是唐太宗李世民为恤慰征高丽的阵亡将士而建造的,至今千年以上。法源寺在战乱不已的北京地区能够存续这么多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法源寺
幽州治所从秦至五代一直在蓟城。整个这一时期,幽州有两个显著特点:
一是各民族的融合之地,汉、契丹、突厥、高丽、新罗等多个民族往来、聚居于此。
二是战争的出发地,隋炀帝三次征高丽都以这里为兵马粮草集结地,公元年(大业七年),他甚至亲自坐镇涿郡(隋称幽州为涿郡)十个月,指挥战事。那一次,有万军人汇集于此地,仅发兵就用了40天!唐代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肇始地即幽州地区,正所谓“渔阳鼙鼓动地来”。
隋唐在北京地区留下的遗迹,除了潭柘寺、法源寺外,还有天宁寺、白云观和西南郊的戒台寺等。
如今的白云观,平日里静寂得很,只有春节办庙会的时候热闹几天,但它的存在极为重要。至今,白云观仍是北方地区道教最具盛名的大本营。
白云观
辽南京的契丹谜踪南北两宋,文治煌煌,武功乏力,其劲敌便是占据幽州及以北地区契丹民族所建立的辽国。
契丹,一个遥远的名字,人们除了可以在北京天宁寺辽代古塔的身影上找到一点比较具体的印象外,恐怕更多的是通过评书艺人的描述,想象当年让杨家将奋力抵抗的“大辽国”那霸悍凶蛮的样子了。
云居寺辽塔
谜一样的契丹,历经九帝二百零九年的辉煌风云后,似乎只留下名字了。
北京在辽代为陪都南京,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方城,它的西护城河今天尚可见,即广安门外的莲花河;北线在宣武门外新华社北面的受水河胡同,东面则在法源寺附近沿烂漫胡同往北,南面在白纸坊大街沿线。
如今,这座以广安门为中心的城池早已湮灭,但那时建造的庙宇幸有几座流传下来,使我们还能得以藉此想象当年红尘中的繁华。
相传辽时在整个南京筑五塔以镇五方,塔分五色,后来只有白塔留存下来,这就是今天我们还能看到的阜成门内妙应寺白塔。这塔太出名了,以致后来人们直接称寺为白塔寺。
辽时,白塔是为保藏释迦佛舍利而建,尼泊尔人设计,塔所在的寺当时叫大圣寿万安寺。北京人特别喜爱这座美丽的白塔,还把它和鲁班联系在一起。
传说,有那么一年,白塔裂了,眼瞅着够悬的,可谁都没办法。一天,街上来了一位年纪挺大的白胡子老人,背着金刚钻,满胡同地吆喝:“锔大家伙!”有人把摔成两半的大海碗拿来了,他说小;有人把带破碴的瓦盆抱来了,他又说小;有人把有了裂纹的水缸扛来了,他还说小。老街坊们都生气了,这不是成心不收活儿吗?有楞头青就说了:“嫌小?白塔个儿大,你去给锔上!”
嘿,老头儿还真去了,到那儿就给锔上啦!
很多很多年,人们在街上走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白塔,大家心里都很踏实,因为上面有好几个大铁锔子在那儿牢牢地锔着呢。人们说,那是鲁班爷装成锔盆锔碗的老头儿给弄上的。
那巨大的铁锔子,到年重修白塔时在塔身的砖上发现了,一共七根。
白塔寺
天宁寺里面也有一座塔,是辽代在北魏光林寺旧塔原址上重建的。它是我国典型的密檐式砖塔,北京现存最古的塔,八角十三层,总高57.8米,塔基周遭立式浮雕佛像,生动精美,冠于天下。可惜,从20世纪50年代起,紧贴古塔竖起一座烟筒,煤灰粉尘日夜侵蚀、威胁着这座辽塔,塔下破屋密集,穿过污水横流的窄院才能从夹缝中拍摄到图中精美的砖雕。好在这里正在修缮,山门那边已见清爽。
天宁寺辽塔
非常可惜的是,北京城内西长安街西单路口东面,原有一处“双塔”,一高一低,犹如姊妹,也是辽代所建,阅千年而不倒。它们的位置,应该是辽南京城的东北角。元代初年,忽必列建造大都时它们恰在城墙“规划线”上,为保留它们,元朝政府下令让城墙向南扩出,把塔收在城里。
然而,这样一对重要的姊妹塔,却在20世纪50年代建电报大楼时拆掉了。
金中都的美丽印记
北京的地位在金代得到更大提高,比之辽把北京作为陪都,金是倾全力把北京打造成国都的。
说来有趣的是,金人最出名的不是皇帝,而是大将兀术。当年,兀术就住在广安门大街。
辽南京在战火中已被金人毁掉。新的都城是在海陵王完颜亮手中建成的,这就是金中都。中都北线仍按辽南京旧城走向,东、南、西三个方面则分别向外扩,城垣东南角在今永定门火车站西的四路通,东北角在今宣内翠花湾,西北角在今会城门黄亭子,西南角在今丽泽桥凤凰嘴村。这是蓟城自东汉以来延续年后的一次重要扩建,在它之后,元代的京城继续向东移动,明代又缩北展南,终于形成今天的北京老城区。经过比较可以发现,广安门地区始终处于几代都城的交汇地,那里是蓟城、辽南京、金中都、元大都和明清北京城“共有”的城区。
金中都自年建成,至年被蒙古军焚毁,仅存在了63年,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非常丰厚的城建文化遗产,我们今天尚可看到的有:
名声颇著的燕京八景;
令远道而来的马可·波罗无比惊羡的卢沟桥;
以玉泉山为主的西山风景区;
北海皇家苑囿;
广安门边的鱼藻池……
燕京八景是一直传到今天的北京最具诗意的景区,它们是:居庸叠翠、玉泉垂虹、太液秋风、琼岛春阴、蓟门飞雨(后改称“蓟门烟树”)、西山晴雪、卢沟晓月、金台夕照。这些景区成为古代建筑与自然环境完美融合的经典,后来清代乾隆皇帝亲为每一个地方题词立碑。
乾隆皇帝碑“蓟门烟树”
北京西山风景区风景殊美,最早在那里进行开发的是金章宗,他在那一带建有“西山八院”,现在的大觉寺就是当初的清水院演变而成。
北海本是高梁河水汇集的湖泊,位于中都东北郊,金章宗为这里定下具有浓郁皇家味道的名字:中心岛名琼华岛,湖名太液池。金灭北宋后,把宋徽宗在汴梁苦心经营的奇花异石、书画珍玩打劫一空,运来中都,安置在琼岛上,装扮这一休憩之地。
而金代另一胜景鱼藻池却几乎被人遗忘了。鱼藻池位于广安门外鸭子桥附近,它紧贴金中都中轴线,是中都的一个重要的地理标志,历史上曾引发无数诗人骚客题诗撰文。这样一个让人神往的地方,现在叫”青年湖”,越来越小、越来越枯,已近于无。
金中都在北京留下的还有今右安门翠林小区内金中都水关遗址,现已建成博物馆,地下五米是金代南垣水关。广安门外万泉公园中,有金代城墙遗迹。
宣武区南横西街有一座金代的大圣安寺,是供奉金章宗和李宸妃的场所,20世纪60年代时还较完整,“文化大革命”中把寺里的瑞像亭移至陶然亭,明代塑像及壁画则尽行毁弃。今存山门和一座大殿,年笔者造访时恰逢牛街一带拆迁,古刹在一片瓦砾之中苍茫独立,无漆无色的本木斗拱雄风不倒,虽杂草覆顶,墙根便溺,仍气度横生。
大圣安寺遗迹
身边的元大都元大都,我们几乎不用刻意去寻,它就在我们身边,北京环城地铁之内都是元大都的故地;而且,它比这还要大很多,北线一直要到健德门北土城。
明时燕王扫北是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南胜北”的特例,燕王朱棣对蒙元实行的是齑粉政策,将元大都付之一炬,然后把北京城从北面收缩至德胜门一线。所以,领略元大都需要把视野放得更开阔一些,不能局限于今北二环路之内。
蓟门桥元大都遗址
元大都是元灭宋金40年之后才开始建造的,历九年而建成,集中代表了整个东方文明的最高艺术水平和哲学理念。
大都最伟大之处在于她是一个“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的完整体系。人们谈到她的规划宗旨,总会提到《周礼·考工记》中的阐述:“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大都就是这一古老思想最完美的经典体现。
城墙元大都也称“汗八里”,清代后期一些国外著述称北京内城为“靼鞑城”,指的便是元大都老城。大都所筑城墙用的是辽金旧法,以黄土石灰版筑而成,为防雨雪,城头以苇草覆盖。城墙之外有濠沟,环城一周。明成祖灭元后,把北京向南缩进三里,德胜门、安定门以北都成了荒地农田,土城反而断断续续地保存下一些。以南的土墙都包上城砖,坚固了许多,却在20世纪60年代被拆掉了。
我们去领略一下原汁原味的元大都城墙。
沿西直门北大街北行,过明光村就叫“西土城路”了,沿路都是我们要寻的西土城遗迹。北京电影学院附近的西土城遗址最好,树多人少,水清路阔,河道已用水泥板铺底封床,失去了自然形态,倒也整饬清爽。已越千年的土城高高低低,苍茫古朴,有的地方被人们用脚窝踩出台阶,积雪在树下经久不化。在这里,你能看到黄土最真实的色泽,闻到树和土的湿气,最切近地回归自然和历史。
北土城遗址在对外经贸大学附近,现在辟为公园。沿东头往南,原是大都光熙门旧址,20世纪60年代,土台还在,后来铲平铺铁轨了。铁路向北直行未往东拐的这一段,恰是元大都东土城沿线。
元大都城墙被明代所用的东、西沿线,20世纪60年代拆光,河濠填平,变成东、西二环路。南段在长安街南面一点,其东首有一个重要标志:观象台。这儿原是元大都东南城垣拐角,明正统七年,用其旧址改建为观象台,今天,它不但昭示着我国古人在天文学方面的伟大探寻,还意外地有着地标的意义,真是功莫大焉。
古观象台
大都的城墙系统包括三个层次,土城、皇城和宫城。这一造城规范,上承辽南京、金中都,下传明清北京城。元大都的皇城将太液池(今北海、中海和南海)全部囊括进去,皇城内为三大组团,天子、太后和太子各有其宫,自然也各有宫墙。天子宫殿为“大内”,居太液池东侧,坐落于全城中轴线上;太后和太子宫殿在太液池西畔。整个皇城的东部与今东皇城根一致,西部则与今西皇城根一致。
今永定门外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建筑,名“燕墩”,当地人呼为“小皋”,是清乾隆时重建的元大都“五镇”之一的南方之镇。南方按五行属火,所以元代堆烽火台用以象征。晚清杨静山有诗说:“沙路迢迢古迹存,石幢卓立号燕墩。大都旧事谁能说,正对当年丽正门。”清代乾隆年间在建“新五镇”时,对旧五镇做了改动,在“南方之镇”燕墩上面竖立龙顶石幢,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乾隆皇帝题记御碑。
燕墩是否正对着元代的丽正门,这在学界是有争议的。再者,清代重修时是否移动过位置,已很难说。重要的是,今天终于把它从某单位的库区里解脱出来,再现芳容,与永定门遥相呼应,为周围增色不少。
永定门燕墩
城门元大都城门南门三门:正中为丽正门,在今天安门南面一些;右有文明门,在今东单路口南;左有顺承门,在今西单路口南。
东面三门:今朝阳门元时为齐化门(“化”读如“货”),今东直门(“直”读如“至”)为元崇仁门,再北今和平里火车站有元光熙门。
西面三门:今阜成门元时为平则门(“则”读如“仄”),今西直门为元和义门,再北今明光村有元肃清门。
北面两门:西侧今健德桥附近有健德门,东侧今安贞桥附近有安贞门。
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大都北面只有两门而不像其他方位那样为三门?这正是大都建造者的深义。元大都城门的设置和取名,是以周易的精神为取向的,按《易》,北面为坎位,属阴,主凶,宜于潜藏,故需隐去一门。
道路大都城内道路完全按“九经九纬”设计,传承至今。
“九经”一,沿东城墙内侧为东顺城街,今为东二环便道。二,今北京站往北为朝阳门南小街、北小街,东直门南小街、北小街。三,今崇内大街往北,经东单、东四至雍和宫大街。四,今安定门内大街往南,至美术馆后街稍往东拐再南行到王府井大街。五,中轴线,今地安门大街。六,今德胜门内大街、西什库大街。七,今西单往北,西四、新街口豁口。八,今闹市口往北至锦什坊街。九,沿西城墙内侧为西顺城街。
“九纬”一,北顺城街自明代将北京向南缩进之后消失。二,光熙门至肃清门之间的大街,在地图上为大都最长的横街,今亦无。三,东直门内大街、西直门内大街。四,今平安大道。五,今朝阳门内大街、阜成门内大街。六,今辟才胡同、总布胡同。七,南顺城街。其余无考。
由于皇城和三海的阻隔,北京纵向道路少有南北贯通的,因此,“九纬”不像“九经”那样明朗易辩。
有一个小地方:刘兰塑胡同,在西安门大街北侧,是现在还能找到半截的元代传下的胡同。元代时附近有名刹元都胜境,清代易名为天庆宫,元都胜境内旧时有神佛塑像极为出名,为元代雕塑家刘元所塑,人们结伴往观,说去看“刘元塑”,“元”又讹称“銮”、“兰”,久之就把天庆宫南面的胡同称作刘兰塑胡同了。那么,这条胡同应该和西面一些的砖塔胡同一样,都是元代胡同。年,这一带开辟新路,这条胡同只剩东侧一小段了。
刘兰塑胡同
房屋“九纬九经”之内,是横竖穿插的许许多多胡同,胡同里是许许多多四合院和仓库、寺观、衙属和集市,构成了整个元大都的都市方阵。后世很多人站到景山顶上四下眺望,但见皇城一片金光,围绕皇城的,是一汪绿海——胡同中的青砖灰瓦枝叶所覆盖,只有远处,可见高耸的城墙为她勾起一道青黢的边际,此外,便是湛蓝湛蓝的穹庐。这是何等震撼魂魄的一座东方大城,一件屹立在华北平原的艺术巨构!
直到20世纪中叶,人们还能在那一中心制高点上领略这一纯净无暇的人间美景。
如今,真正属于元代的房屋我们已经很难看到,但应该说,今平安大街以北、东四北大街西侧、西四北大街一至八条、锦什坊街等地区的街巷,其胡同肌理、宽度和基本面貌沿袭元代建置更多一些。
那条街往东,过了雍和宫有个柏林寺,比之雍和宫的炎炎香火,这里可谓清寂得很,但你可不要小看,它是座元代传到今天的庙宇,曾为京师八大寺庙之一。柏林寺始建于元至正七年(年),寺内曾保存中国唯一存留的龙藏经版。年,这批经版移至智化寺保存。
还有一个去处会让人立即想起元代——府学胡同内的文丞相祠。祠为两进院,院中一株古槐,身向南侧,犹如文天祥大义凛然、心向南宋的气节。
水系辽金时期,京城的水源依赖西面的金口河与莲花河,元大都建立时,在郭守敬主持下,从西北方向引两条水流入京:
一条引昌平白浮泉入昆明湖,再南行从和义门(西直门)北侧进城入后海,然后向东平行走今北二环沿线入护城河;进入后海的水从后门桥向东南斜出,经东不压桥,走东皇城根,流经今正义路出城后与金水河相汇,往东到东便门外,从大通桥下淌过,直奔通州而去。我们今天还能站在大通桥旧址上,看嵌入桥身的镇水兽,看寂静无言的通惠河。
京城水系图
后门桥水兽
沿途形成三海,从西北至东南依次为西海、后海、前海,西海南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积水潭。
这条从白浮泉经昆明湖而来的源头活水由西海北端汩汩流入,东侧是古香古色的郭守敬纪念馆,右侧,曾住着中国最后一位大儒——梁漱溟。三海至今仍是北京城内最为幽静的去处,摄政王府就在后海北岸,20世纪初汪精卫刺杀摄政王就发生在这里的一座小桥旁。前些年,人们发现了这里的商业价值,酒吧蜂拥而至,三海开始起了变化。
另一条引玉泉山水通过高梁河(今长河)入西直门水关,沿今赵登禹路和太平桥大街南行,从甘石桥入灵境胡同,到皇城脚下分为两支,一支北行成为皇城西部和北部的护城河,进入北海北端;一支直接进入皇城穿行南海,往东过飞龙桥与自北向南的东皇城根护城河汇合,向南从南池子出城。这条河称金水河,是皇家专用水道,上游绝对保持洁净。年,天安门以东的菖蒲河开辟为公园,那段水流就是金水河故道。
菖蒲河
今东单往南,路东有苏州胡同、镇江胡同、船板胡同、鲜鱼巷、毛家湾、泡子河、水磨胡同等,这些胡同的名称上还残留着当年的河道痕迹。旧时苏州胡同一带多南方青楼女子,恐与这里是从大运河相连的大都城下第一码头有切近关系。
城内水系问题上元代与明清一个重要不同点是:元代什刹海与北海来自两条水系,彼此不通,所以元时运粮船可以直抵什刹海;明以后什刹海水入北海,运粮船只能到朝阳门外护城河,城内再也见不到曾让忽必烈大喜过望的千舟聚集什刹海的场面了。
明清北京的遗产金取代辽,废了辽南京;元取代金,尽毁金中都;明取代元,拆改元大都;只有清取代明,用了现成的北京。
故宫角楼
这真是一种侥幸。我们现在看到的北京,街巷格局基本上还是元代的框架,只是少了北面的一块而增添了南城。
成贤街孔庙
明代朝廷认为城北人少地旷,不便管理,便把北部从健德门、安贞门一线南缩五里,另建德胜门和安定门。光熙门和肃清门废除。南线则向南拓展一里半,废丽正门、文明门、顺承门,建正阳门(前门)、崇文门、宣武门。再加上西边的西直门和阜成门,和东边的东直门和朝阳门,内城共有九门。同时,明代将皇城南扩,在午门以南建了太庙和社稷坛,建了天安门和大明门,加上原先的东安门和西安门,皇城也有四座们。嘉靖年间,鉴于城郭外围人口渐多、商业兴起,准备再建一圈城墙。结果,事未半而财力窘,只筑成了南面,于是,便有了正阳门外的南城,新增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广渠门、广安门、东便门、西便门,共七座。至此,北京的城门成为人们经常说起的“内九外七皇城四”。
北京旧城
北京城北角楼
安定门
拆除中的安定门
东便门
东直门
哈德门
左安门
右安门
永定门
明嘉靖年间修建外城时,前门外大街的商业繁荣起来,聚集起老北京最具盛名的众多老字号。清人入关以后,把汉人都赶到外城,内城则只能由八旗居住,同时,也把商业和娱乐业赶往南城,北京城市结构和功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变化较大的还有皇城和水系。朱棣毁弃了元大都皇城内的全部建筑,在北京重建皇城,这就是我们现在还可以欣赏到的故宫。明代皇城不再以北海琼岛为中心,而向东有所移动,使原来的皇城东侧护城河被切断,大内周围重挖筒子河,同时,又把什刹海和北海连接起来,整个城内的水系显得十分完整,但其缺陷也在这里——原来是三条水系进京城:白浮泉、金水河、金口河,而此后只有从玉泉山而来的长河了。长河过高梁桥后,向北转去绕城往东,入积水潭。这段河故称转河,20世纪后半期,转河被填埋,地面盖起工厂民房,近年重新挖掘,恢复了当年旧观。
一直在流淌着的是通惠河。自西而来的金口河因扩建南城而被切断,使得萧太后运粮河式微,北京的出水口便只有东便门的通惠河了。通惠河二闸曾是旧京一处胜景,如今,繁华归于平淡,那里已少有人行,是所谓CBD地区一块被遗忘的角落。
清代裁撤了皇城的设置,将明代皇城内的大量内廷供奉机构改为民居,同时将内城的很多衙署、府第、仓库、草场也改为民居。同时将内城改为八旗居住区,并修建了大量王府,令汉人迁往外城居住,并在西郊修建了三山五园等皇家苑囿。
今府右街以西,现在极为幽静的光明胡同,原为明初大光明殿所在地。附近图样山胡同,有人说是堆积修建宫殿图样而得名,其实,那里原有兔儿山,高五十丈,上有旋磨台、鉴戒亭、清虚殿、飞龙喷泉等,在山上可以俯瞰整个北京。明代皇帝每逢重阳节,或登景山,或登兔儿山。康熙后,此地沦落,纪晓岚宅中一组石景,就是从这儿的废墟中捡走安置到虎坊桥自家院内的。如今,这里早已成为民居,一点点宫苑的影子都没有了,世事之变,令人不可想象。
有一个地方非常值得一看:明清顺天府大堂。它地处东城区东公街,原有三重大门和其它建筑,现在院内是一所教学机构,仅存大堂。明、清两代顺天府尹在这里办公,那时顺天府负责京畿地方之事,所属地方有大兴县、宛平县和近京州县22个,辖区非常大。这里,“大兴”和“宛平”并非现在的概念,那是囊括了除皇城之外的整个北京城郊的。大兴城隍庙现在还在,位于东城大兴胡同,只是成了大杂院,其大门两侧的石刻门楹是典型的旧时道德警言。其对面为大兴县衙,可惜已改得不见本来面目了。
顺天府大堂遗迹
今天的北京城,实际上从20世纪初就开始走上被“改造”的道路。民国初年有两件事影响深远:一,拆正阳门瓮城,引进外国专家,在正阳门被削断的两侧贴上西洋图案,至今犹然;二,占据先农坛外坛,开辟出新街区,后来沦为北京最落后的贫民区。前一件,使传统古迹变得不伦不类,并且紧接着又拆除了更多的瓮城;后一件,使北京失去一片用几百年时间培育出的古柏林,并使先农坛内部进一步受损。
20世纪50年代,当梁思成、林徽音、陈占祥捍卫北京老城的努力遭到否决后,北京更大的“改造”命运来临了。内外城墙拆了,城门拆了,牌楼拆了,皇城拆了,——北京直接与城外的农田相接了。“内九外七皇城四”共二十座城门的城楼、瓮城和箭楼只剩下正阳门城楼、箭楼和德胜门箭楼、东南角楼。年,又重建了永定门城楼。护城河只留北段和东南段。此为对北京的第二轮“改造”。
年,第三轮开始了。整个院子、整条胡同、整片街区消失的情形在老城各区都有发生。北京城的四个体系:城墙、街道、民居、皇宫,只有皇宫体系较为完备,其余已是衣冠不整、新旧杂陈,人们只能在些许散落的旧迹中遥想当年的景象。(《现代阅读》杂志推荐清华大学出版社《寻找北京城》作者:赵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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